手机持续振动着，胡女士浑身颤抖，不敢接听。
微信语音显示来电者是“杨牧林”，她的表弟。8月9日20时29分，这是他失联52天后第一次与家人联系。
胡女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，电话那头，表弟语气急促：“你把‘飞机’上发的寻人启事删掉。”“飞机”（ Telegram）是一款加密通信软件，有“阅后即焚”的功能。胡女士坚持要开视频。
视频通话在两三分钟后才打来。
胡女士说，表弟头发被剪短，脸上有淤青和伤痕，“瘦得都脱相了”。
杨牧林和刘小龙都是山东临沂人。6月12日，杨牧林告诉家人，要与初中同学刘小龙去广西散心。杨牧林身份证显示23岁，实际只有21岁，去广西前在苏州生活；刘小龙20岁，在南通一家理发店做学徒。
6月18日，两人失去联系。最后的定位信号显示在柬埔寨柴桢省与越南交界处。
两人失联前入住的酒店，属广西南宁朝阳派出所管辖。8月13日，广西南宁朝阳派出所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，调查进展的具体情况不便透露。
同日，中国新闻周刊多次拨打两人手机，一个提示“已关机”，另一个则是“已停机”。
“我被卖了，这里每天打人”
视频中，杨牧林端坐着，镜头固定在胸口以上。
胡女士注意到，表弟的微信不断响起，是新信息的提示声，像有人在旁边不断发送“台词”。她推测，表弟的双手可能被绑住，而新信息是有人提示他按要求说话。
失联52天后，杨牧林与表姐胡女士视频通话（受访者供图）
胡女士认为，表弟一直被人监视。她曾收到过疑似表弟发来的求救信息：“姐是我，我手机被拿走了，我被卖了，这里每天打人……你们想办法救我，肯定还要被卖。”短信还强调“千万别回信息”。
当晚，和杨牧林一同失联的刘小龙，也向女友报了平安。
胡女士和刘小龙的哥哥初步判断，两人在柬埔寨的同一个园区，“他们报平安说话的句子和话术都几乎一模一样，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”。
“删帖”
8月10日19时17分，杨牧林通过微信再次向胡女士发来信息，他一遍遍强调，自己上班忙，信号不好，“把帖子删掉，把网上的东西都删掉，不要搞舆论了”。
聊天持续了约半小时，全程围绕“删帖”展开。
“撤下所有有关我和刘小龙的寻人信息。”杨牧林一遍遍重复，“网上全是我的信息，我回不了家。”
疑似杨牧林发来的求助信息（受访者供图）
胡女士回忆，表弟说的“回不了家”，让她和家人更加确信，杨牧林已卷入违法活动，否则不会担心回国受阻。
在胡女士回复“愿意赔付，只求放人回国”后，杨牧林回道：“我回去干嘛？我出来挣钱的，我还没挣到钱，有空再联系。”
胡女士称，她还在“飞机”上收到了疑似表弟所在园区的威胁信息，警告她“最好不要搞事情，不然你更找不到你弟弟，他会被卖掉，这里弄死一个人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”。
由于信息显示“已读”后被秒删，她没有来得及截图。
开展救援
像杨牧林和刘小龙这样失联于柬埔寨的年轻人，他们的家属在社交媒体上建立了联系，组成微信群组。胡女士称，她所在的群里有360余人，从接龙情况来看，至少有330人是受害者家属。最小的失联者只有16岁，还在上学；最大的不到30岁。多数人从广西失联，也有人从广州、云南出境。
群里的家属们总结出一套救人经验：坚持联系、保留证据、使用暗号沟通，绝不能轻易删除寻人信息。
根据家属和获救者的描述，这些园区里聚集着大量跨国诈骗公司，手法包括恋爱骗局“杀猪盘”、色情直播等。完不成业绩就挨打，不服从就会被电击、烟烫、针扎，甚至活埋。有被救回的年轻人的胳膊上，留着电棒和烟头烫出的疤痕，回家时仍未愈合。
“捞人”的过程相当艰难。警方反馈多是“已上报”“正在调查中”，进展有限。部分家属转而求助第三方救援团队，直接与园区谈判，支付费用，赎金约为10万元至12万元。
然而，这种自救有时反而陷入新的陷阱。胡女士说，一些人在被卖入园区前，还会被“蛇头”拍下视频，发给家属勒索赎金。家属付钱后，人往往不会被释放，反而再次被转卖。
偶尔会传来好消息。胡女士说，几天前，群里一名16岁的女孩成功逃出园区，被当地慈善救援团队接走。但更多人仍杳无音信，有家属已经等待了一年。
胡女士表示，当前杨牧林和刘小龙的所有线索，已提交户籍地派出所，并通过柬埔寨山东商会递交给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。广西警方也于8月13日联系她，表示将了解详细情况。
她设想过把表弟接回来的场景，“我会先给他一巴掌，再抱着痛哭。他蠢，他无知，被高薪诱惑骗过去，触碰了法律，又被逼着做违法的事。”她坦言，她和群里的家属不怪别人，只希望这样的现象得到更多的重视。
作者：解雪薇（xiexuewei@chinanews.com）
编辑：胡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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